藏着密码的双手

天色阴沉，催人泪下的传统哀乐，在乡村前院响起，哭诉声响彻天际。

去世的是一位八旬老人，10年前，老人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偏僻乡村，在村东头废弃的村委会落脚。村支书看老人可怜，找来几个村民，帮老人把房子补了补，还粉刷一新，从家里抱了两床被子送给老人，老人感激涕零。

老人有一双巧手，木头、竹子、稻草甚至树叶，到他的手中，都能变成可爱的动物或者精美的物件，老人常常把自己做的小玩意送给村里的小孩，小孩放学后都会挤到老人家里，看老人编织或者制作物件。只要孩子喊一声爷爷，要什么东西，老人从不说一个“不”字。朴实的乡村人自然不会白要老人的东西，今天张家送一袋米，明天李家送一篮菜，后天有人送几斤猪肉，老人的日子过得倒也滋润。老人80岁时，村支书娶儿媳，老人就给村支书做了一套立式衣柜，整个衣柜没用一枚铁钉，衣柜上雕刻的龙凤图案大气而祥和。

村支书一看，就知道老人是一个世外高人，但对于老人为何流落于此，村支书几次询问，老人都闭口不谈。不过村支书很好奇，就拍下老人做的衣柜照片，发到网上，他相信肯定有人认得这样的手艺，果然有人给他留言。村支书跟留言人聊了起来，从对方说的情况，村支书获悉了老人的一些信息。

老人是一名手艺人，因为有一手绝活，经常被有钱人请去做活，付给他丰厚的报酬。老人虽然赚到钱，却屡遭地痞流氓的敲诈，有一次险些丧命，幸亏他出手相救。那时，他从部队退役不久。老人于是收他为徒，带着他靠着这门手艺，又赚了不少钱，然后，他们就成立实木家具公司，老人让他当老板。那些年他们做得还算顺风顺水，老人有原则，一年接生意不超过12笔，但因为都是给有钱人做的，每一笔生意能纯赚10万—30万元。可是，自从他结了婚之后，他和老人的关系就变了。

他的媳妇是另外一家家具城老总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花钱如流水，一年开支很大，以前在家花父母的钱，结婚了花老公的钱。他们公司本来每年业务量不大，虽然有工匠，但组装家具和雕工，全靠老人一人完成，很费时间。为了多接业务，他把要雕刻的花纹均刻成模板，通过机械操作来完成最后的雕工，这样能节约大量时间。

老人一开始就反对这事儿，认为他会砸了公司的牌子。他却不以为然，手工制作还是机械制作，外行人看不出来。为这事儿，他们开始频繁吵架，而这个时候他媳妇就会帮他说话，说老人是老古董，不懂行情。吵的次数多了，话也说得越来越难听，他媳妇甚至说他不过是打工的，如果不想留下，随时可以离开。

老人最终离开了公司，不到一年时间，那些客户纷纷找他退货，原因是他们需要的是纯手工制作的家具，自知理亏的他只好退钱。而且，他也奇怪，自从老人走了之后，他们加工的实木家具在组装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像老人组装得那样严丝合缝，加上缺乏独一无二的雕工，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三年不到公司就倒闭了。

他很后悔当时一意孤行，他说这几年一直在寻找老人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找到，希望村支书能够告诉他。村支书自然要征求老人的同意，老人只是淡淡地说，他想过平静的生活，村支书就没给那人回话。村支书和老人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偶尔也听老人絮叨着他个人的往事。

老人的经历很坎坷，很小时父母被日本兵杀死了，是一个老木匠收留了他，他跟着老木匠学手艺，后被国民党抓壮丁当了几年兵。1949年后，他回到老家，继续跟老木匠学手艺，还娶了老婆。后来，他被打成反革命，关进监狱好几年，老婆带着孩子也走了。再后来他从监狱出来，四处寻找老婆和儿子的下落，最后找到了，但老婆死了。村支书问他儿子在哪里，老人却不说。

老人83岁的时候，开始给自己做棺材，他给了村支书一大笔钱，让他给自己买几根檀木。老人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把自己的棺材做好。深红色棺材很大气，上面雕刻的花纹精致无比，只是让村支书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棺木两侧各有一个洞。老人说，他死后，请村支书把他的两只手分别从两个洞里伸出来。村支书不解，问老人，老人不答。他又问是否通知他徒弟过来，老人犹豫片刻，默默点了点头。

做好了棺材，老人再也不接活儿，即便小玩意儿他也不做了，村支书只是看见老人每天拿着一把小刀，修剪那双布满厚茧的手。

半年后，老人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把村支书叫到跟前，给村支书10万元钱，让他帮自己处理后事。

在那个雨夜，老人安静地走了，按照老人的遗愿，他给老人的徒弟打了电话，并出面帮老人办理丧事。

老人徒弟独自开着车过来的，看见老人已去，徒弟默默地落泪。老人生前与人为善，村里的男女老少陪着掉了不少眼泪。

出殡那天，很多人才发现深红大漆的棺材两侧，各有一个洞，老人的两只手分别从两个洞里伸了出来。徒弟也发现了，上前弯腰将老人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双手里，就在他摩挲着老人的手时，发现老人手上的厚茧很特别。他是侦察兵出身，稍一揣摩，就发现老人手上的厚茧竟是战争年代使用的一种密码。他把密码翻译出来，竟然是：儿子，爸对不住你，原本早想与你相认，却又顾虑重重，怕我过去的身份连累了你……

老人用密码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了手上，老人还告诉他，那些年的积蓄他都存在银行，卡就放在他家的某个地方，并留下了密码。他终于记起来有好多次，老人似乎有话对他说，尤其他和老人吵架后，他总是注意到老人看他的眼神很特别。他没有想到与他生活多年的老人竟是亲生父亲，曾在国民党某部队干过特工……

他突然呼天抢地，大声喊道：爸爸，儿不孝——

哀嚎之声在乡村上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