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糖年趣

倘问儿时最眼热什么玩意？那就是转糖，荷包里但有几个闲钱，尤其是过年的压岁钱，大都“孝敬”了转糖老板。当年操转糖营生的多，随便哪条里弄巷子，一闻到炭火炙烤饧糖的香味，就知道有转糖的在。与别的小生意不同，转糖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叫做：“先钱后转，半转不算，压线重转，三个半转算八坨。”醒目的墨笔黑字，围圈写在转盘里。大抵转糖是赌运气，这叫有言在先，彼此遵照，互不“扯皮”。

转盘是一块比桌面稍小的木盘，中心有轴，轴上横着转棒，一头坠有铜丝做的指针，转盘四周画有鸡鸭鼠兔，花鸟鱼虫，手拨转棒旋转，指针最终指定什么，老板就做个什么给你。但转得最多的、也是我们最不想要的是“八坨”，即八坨糖，老板用铁勺从热糖锅里舀出点汤稀，在石板上点八下即是，不过八坨趁热也好吃，又软又香又甜。八坨于老板最省工，用糖也最少，但来者若是个小孩子，老板会做个小鸡小鸭，让他高高兴兴拿走。

转糖，我们最想得到的是蟠龙、飞机、花篮、大刀四大件，尤其是蟠龙。蟠龙用糖多，抵八十坨糖，而且手艺好的老板，出活精美，做出的糖龙活灵活现，不啻艺术品。蟠龙是如此诱人，一有钱我们就来博蟠龙：手拨转棒，看着指针无数次滑过龙口，就是不被衔住，从希望到失望，只在瞬间，转糖的魅力即在于有失望，但也总不失希望。

荷包里没钱时，看别人转也有趣，一见有人将钱过来，围看的孩子都自动让开，躬起屁股护住转盘，手不触，身不靠，眼睛都滴溜溜紧盯着那只飞转的魔棒，起劲地喊：“蟠龙，蟠龙！”“飞机！”

“花篮！”看的比转的还心急，但最终仍不免同声一叹：“唉，又是八坨！”蟠龙太难得了！原因即在于，蟠龙画得开口极小，而八坨则大张其嘴。

如果有人真转到了蟠龙，老板则不敢怠慢，老老实实破费整片的糖，做成后，首尾一尺半高；做工也绝不马虎，鳞须角爪都精心地一点一点粘牢，身首之间还能摇晃摆动，看上去张牙舞爪的，威风八面。做蟠龙最见功底，一只蟠龙插在挑子上，也是最让人动心的广告。转到蟠龙的孩子，嗬，真比中了状元还神气，双手擎着，小伙伴一路上前呼后拥护送到家，舍不得吃，插在窗台上，至少可作三天的“镇宅之宝”。有的家长心善，认为老板亏了本，给他放一挂百字头喜鞭，赢得鞭声的老板，生意要比别处的好些。过年转糖的人多，不时有鞭声响起，喜报频传。

从初一到十五，除了转糖，我们这里还有套环、打弹子、捏泥人、划莲船、舞龙灯、放皮影戏……

正是这些绘就了过年的风俗画，使过年充满了年趣。旧物难忘，我至今一到过年，就想起那只童年令我垂涎不已的糖龙，还有那股悠悠的、非常好闻的、炭火炙烤饧糖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