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飞翔

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我站在恍若天街一般的山梁上，痴痴地望着山涧中深不可测的云雾出神。一旁的朋友怅然自语：“该下山了，真舍不得走。”那声音不大，但在我的耳旁却响若洪钟。我拽一拽飘飞的思绪，然后一脸坚定地说：“那便真的不走。”于是在匆忙中，与其他同行的朋友一一道别。挥挥手，那些熟悉的身影一瞬间便消失在高高的冷杉林中。

留下的我，在峨眉山盛开的杜鹃花丛中轻舒一口气，我的心在灿烂地笑。一路上，总是在走啊走，匆匆忙忙浮光掠影，有多少好风景也会从我们的脚底下滑过。

我和我的朋友又回山谷口，极目长天，神气清爽，我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张力静静地托住我，灵魂羽化一般四处飞翔。周围一片寂静，旁边的朋友与我各无声响，惟有涧底飒飒的风，托起一层又一层云朵雾浪，飘缈缭绕在我的左右，伸手可触。直到四野昏昧暮色苍茫，朋友说：“虽在仙境，却不是仙人，去找个栖身的所在吧。”我才懒懒地起身。

远远地，见我们走过来，小店门前的女子慌忙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将散落下来的乌发轻轻捋向耳后，亲亲地招呼我们在她的旅店歇歇。一棵绿意蓬勃的大树几乎遮掩了她的大半个院子，树下，错落着圆而光滑的石桌石凳。坐下去，感觉清爽而洁净，不需要一遍遍擦拭。心里很舒服就决定住在这里。忽听有淙淙流水声穿行其间，寻来寻去，这依山而建的房子后边，居然流动着晶莹剔透的山泉，这是多么滋润的所在。那女子给我们沏来茶水，轻盈地回身间，有些许淡淡的馨香飘过。茶是好茶，清亮碧绿的嫩芽上下浮沉，荡漾着浓浓的春意。水是好水，永不干涸淙淙流动的泉水，溢着醇醇的香气。茶不醉人人自醉，心底默然一声唏嘘：妙境，又是一处妙境。

一阵喧闹响起，一群赶山的汉子落座而定。好茶好酒好招待，把个女人忙得满面春风。不一会儿，那围坐的桌子上，青菜碧碧，辣椒鲜红，火锅子里腾着盈盈热气。汉子们三杯酒落肚了，脸膛赤红，亮出嗓门招呼个不停。在一天的奔波之后，坐下来，在酒的浸润在女店主热情而细腻的照应中，这些背负沉重难得潇洒的汉子们，寻找的可是那一份或近或远与家有关的梦。

晚风浩荡时，如辉的明月高高地悬在天空，月是那种泛着金黄光晕的满月。星星却显得稀疏，但明显比平时看到的灿烂些，也同样泛着柔和的光亮，极像一盏盏小小的灯。走在山中，感受着峨眉之夜的宁静与苍凉。意念中浓浓淡淡的潮气依旧飘移而过，从笔直伟岸的冷杉林携来一股股远古的芳香。远处那悠扬的梵音隐隐传来，在这寂静的山野飘荡，极具韧性的穿越耳鼓直入心脏，心灵上便响起一阵阵回荡。抬头仰望，模模糊糊的金顶之上，亮起眼睛一样两盏通亮的圣灯。在朦胧的月色下，那遥远的两盏圣灯闪烁着奇异的灵光，传送给我浓浓的宗教气息。月光蜿蜒如径，在我的心底逐渐铺成一个关于佛的神话。这斑驳的树影，可曾掩映过一代又一代朝圣者不倦的足迹。穿越时空隧道，我仿佛看见数不清的虔诚的修行者和佛教徒，一生一世倾其身心体验着寻觅着理想的彼岸。

我猛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外祖母，固守着一盏孤灯的清影，为佛们烧了一辈子的香火，逢年过节，那块曾经不许小孩子接近的神桌子，更是对我来说充满了神秘，桌子上总是供品丰盛，香烟缭绕。外祖母几乎凭着一份对佛祖的虔诚之心，守着贫穷熬着无限的寂寞，走过了八十多个春秋，如今垂垂老矣，对儿女索取极少，粗茶淡饭，从不挑剔，而对天地对佛祖常怀感恩，三寸金莲虽愈发不听使唤，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仍常常念叨着上个什么山上朝拜，这个最朴素纯真的理念恐怕只能是老人的一个梦了。

皓月依然当空，风吹过，穿着棉大衣的躯体依旧冷，回去吧，夜已深了。至旅店不远处，发现那女子正在门口张望，看见我们幽幽地走回来，紧张的神情一下子松驰下来，几分嗔怪几分温情。遂嘱咐，山上凉，把电热毯打开。店里的人影绰绰，生意繁忙，仙境中的人间烟火依然浓重。

次日凌晨登金顶，海拔三千多米的华藏寺气势恢宏，山岚雾色依旧浓重，日出与佛光怕是无缘相见了。惟有千年古寺矗立在飒飒吹过的风中。走进大雄宝殿，顿感几分凝重庄严，仰望那些塑造得栩栩如生的佛像，尊尊神态自然安逸慈祥。端坐一旁守着晨钟暮鼓终年诵唱的僧人，无不面带微笑，举止亲切安祥。粗茶布衣宁静淡泊中，一代又一代的佛教徒，就是这样用自己的生命之火，铸造着一种超然，一份辉煌。那是一份底蕴丰厚的文化，一种优美的境界。走上前，替我的外祖母在佛前上一炷香。

香烟缭绕中，有悠扬的磬声响起，静静地伫立在缀满星光的高天之下，金顶之上，有风吹过，竟带着桂花的芬芳，恰似“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此时此刻，一份禅意油然而生：就这样让自己的灵魂超越时空，做一次风中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