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托管”六年的情书

多年前，我在一所中学带高二的语文课兼班主任。

一天早读，我发现班里一个叫黄家强的男生没开口读书，躲在书堆后面不知在写着什么，还不时抬头窥视一下讲台上的我，四目相对——我马上读出了他眼神中的慌乱。凭我多年的经验，我知道黄家强这个男孩心中一定有鬼！于是，我紧盯住他，并迅速径直朝他走去，待走到他身旁时，他慌忙把一张信笺往书底下藏，但为时已晚，我伸手过去一掏，信笺就到了我的手上（这是一张缀有精美图案的信笺），几行文字立即跃入了我的眼帘……

看着这张还没来得及写上约会时间、地点和署名的情书，我知道，一项难办的思想工作急需我去做好。

我并没有当场对黄家强发难，而是表情平和地把他叫到我的宿舍。面对我审视的目光，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我注视着这个来自农村的大男孩，虽然衣着简朴，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点湿，显然早上刚洗过不久。我没有责骂他，短暂的沉默之后，我把认真考虑好（既不能伤了他的自尊，又要让他悬崖勒马）的措词端了出来。

“家强，爱是没有错的。只是，你现在还不是时候，应该集中精力学习！”我尽量把语调放得平和一些。

“老师，我想认真读书，但最近这几天就是静不下心来，老是走神，有时做梦都……”他怯生生地说。

我望着他的眼睛，除了羞涩以外，我还读出了几许青少年特有的迷惘和忧郁。

“家强，你读高中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考大学！”

“这就对了。你既然立志上大学，就应该排除杂念，潜心攻读。要知道，高考可是被人们比喻成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要想上好一点的大学，可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嗯！”听着我的话，他不停地点头。

“你们年龄还小，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就算我允许你发出这封信，你家在农村，舒琴家在县城，传统的‘门户之见’还没彻底消除，她家里人也是不会答应的，更何况舒琴学习非常认真，成绩也较好，看得出来，她的志向也是上好大学的。听说，上次有一个学生传纸条给她，她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要知道，在学校，成绩优秀的就是女孩心目中的英雄！你目前成绩平平，如果现在写信给她，她绝对不会应约的！”有时，我觉得给学生讲得现实一点也许更好些。

他又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既然你俩都立志上大学，你应该把这份真挚的情感珍藏在心中，暂时不要让它发芽，让它成为一种动力，而不要变成一种负担！”

“嗯！”他用力地点着头，“老师，请把纸条给我，我马上撕掉！”

“不用撕，还是我帮你收藏好。等到恰当的时机，我会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我怕他不放心，又加上一句，“你放心，这件事暂时只是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你相信老师吗？”

“嗯！”他再次使劲地点着头。于抬头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两点光亮在闪烁。

我把黄家强同学这封未发出的情书和我的荣誉证书以及发表的文学作品放在一起，郑重地锁在一个抽屉里。

以后的日子，黄家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每天看到的都是他勤奋学习的身影……

两年后，当果农收获红通通的苹果、农夫收获金灿灿的稻谷时，黄家强也顺利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拿到通知书后，他到学校来看过我，我告诉他舒琴和他录取的是同一所大学，并打开抽屉，问他要不要把那封情书拿去。

他果断地说：“不，老师！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只十八岁，我想考研！”

在大学期间，黄家强给我打过几个电话，主要是问问我的工作、生活以及文学创作等方面的情况。

四年的大学生活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去年暑假，大学毕业的黄家强专程到学校来看我，告知他已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言语和神色之中，我看到我曾经的学生流露出来的快乐，我也于这快乐之中感受到了无比的欣慰。

我打开抽屉，取出那封已珍藏六年的情书，郑重地放在黄家强的手中，“家强，现在，你该补写上约会时间、地点，署上你的名字——发给你心爱的姑娘啦！”

黄家强捧着这封昔日的情书，静默了片刻，像在回味自己这六年走过的人生之路，又似在想象自己将与舒琴约会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