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一支悠远的歌

那天，整理书橱，一张泛黄的明信片从《唐宋词鉴赏词典》中轻轻滑落，字迹有些模糊不清。那张藏在我心中却好长时间找不到的贺卡又鬼使神差地出现了。搬了几次家，丢了好多书，也许命中注定，那张新年贺卡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我。这时，王菲的歌在耳边响起：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那些散落的碎光，拼成了我记忆的星空。

那张贺卡是静芳二十年前寄给我的。我们是同学，准确说是高三时的同学。我们班是54名应届生和12名往届生组成的混合班级。静芳是往届生。她是一个文静端庄的姑娘，坐在我的正前方。我数学学得好，她经常回头和我探讨难题。一来二去，就熟了，彼此都有好感。她大我两岁，私下的，我叫她姐。

静芳姐的爸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她跟着她爸上学；母亲和弟弟在老家胶东。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时，静芳姐的爸突患脑溢血不幸病故。晴天霹雳击垮了那个柔弱的姑娘，她整日以泪洗面，不知何去何从。学籍在这，不能回老家高考；母亲照顾弟弟，不能陪她。静芳陷入了举目无亲，进退维谷的境地。

看着一天天瘦下去的静芳，我动了恻隐之心，找各种借口陪伴在她身边。帮她提水，替她买饭。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在我心中引起阵阵涟漪。她渐渐地走进我生命里。胜过血缘的亲情洋溢在我们心中。

清晨，我们在学校的小花园中读书。身边的小草被晶莹的露珠轻轻唤醒，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们。温润的朝霞抚慰着她，一点点消退她心中的悲哀。

夕阳西下，我们在操场边的篮球架下互问互答。醉人的余晖把我俩的身影托地好长好长，在操场中间形成了一个交点。披着满天霞光的静芳宛若凌波仙子，若干年后依然摇曳在我梦中。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所有同学都要面临一项严峻的考验--预选。今天听来有些陌生的字眼，在当时是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虽然班里有66人，但教育局只给了11个高考名额，也就是说55人无缘参加高考。这种残酷的折磨留下的阴影久久留在我们心中。多年后，我们那帮同学谈起预选仍然喟然长叹，唏嘘不已。

曾经欢歌笑语的教室有了异样的气氛。情同手足的同学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自己的幸福一定会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们沉默寡言，静静的等着最后的宣判。

五月初，预选成绩揭晓。我第四，静芳第七名。原来人满为患的教室变得空空荡荡。11个幸运儿并没有沾沾自喜，甚至心中有几分落寞酸楚。大家拼命学习，既为了自己也为了没能入围的兄弟姐妹们。

我是一个例外。觉得自己的任务就是照顾好静芳。我妈煮了鸡蛋，蒸了包子，赶紧送过来，看着静芳趁热吃下去，那种满足那种幸福在心中荡漾。周末，静芳都到我家吃饭。我妈很喜欢她，当作亲闺女看待。静芳缺失的亲情得到了一点点弥补。静芳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她的微笑像甜美清凉的春风轻轻掠过我的心头，醉了我的一生。由于精力的迁移，我的成绩下滑的很快。老师讲的知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新知识没记住，曾记住的却一点点溜走。

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步走向黑色的七月。

高考成绩如期而至。我考了432分，最低录取分数线是435分。值得庆幸的是我班只有一个落榜生。静芳考入省城的一所专科院校。

知道成绩后，我觉得放下了一个很大的包袱，身体有说不出的轻松。不知前途在何方？却再也不愿回到学校。

静芳回老家前，一直陪着我，一如以前我陪着她。那种幸福冲淡了我高考失利的痛苦。

姐姐回家了。日子变得漫长而焦虑。骄阳似火，我每天奔波在暑气炙人的马路上，把一封封饱含深情的信送到邮局。那时，镜中的我看上去像一个非洲人。

后来，我复读了。不是父母的苦口婆心的劝告，也不是老师诲人不倦的教导，而是静芳期盼的眼神。她清澈如湖水的目光融化了我坚冰般固执的心，使我再次踏进了校园大门。有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精力依然充沛。考入静芳的学校是我心中不竭的动力，成绩稳步上升。

元旦前夕，我收到盼望已久意料之中的贺年卡。在学校传达室，我用颤抖的双手拿起贺卡时，顷刻被幸福的潮水淹没了，不仅热泪盈眶，兴奋地手舞足蹈。周围的同学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病，着了什么魔。贺卡上的每个字都让我感到温暖，每句话都让我心潮澎湃。朔风呼啸的季节，我觉得一股春风染绿了我的心田，一泓清泉滋润在心间。我记得最准的一段文字就是贺卡上的那几句话了，二十年后仍能倒背如流。

复读一年，高考成绩竟然超过本科线26分。我被南方的一所大学录取。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惊喜，甚至有些失落和后悔，光鲜的成绩却让我与静芳的学校失之交臂。

大一，国庆节放假，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车。那颗驿动的心使我一刻也不能平静，想早一点飞到姐姐身边。

想像中重逢的激动场面并没有出现。

静芳和一男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互相介绍后，不安的猜测变成了残酷的事实。那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一点点又流回了心里。脸上还挂着礼貌的苦笑，那是我一生最无奈最尴尬最痛苦的笑。痛彻心扉的悲伤使我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晕车的借口留住了我最后的尊严。为了不让姐难受，我以极大的毅力吃完了一生中最难下咽的一顿饭。

我以十二万分的热情迎接心中的朝阳，突如其来的火山灰却把我埋在了黑暗中。生命中再也没有了蓝天白云，飞鸟清风……

我记不清如何回到的家。在自己的房间，用被子蒙住头，尽情地痛哭，一天没有出门。母亲没有劝我，一任那泪水洗去我心中的悲伤。

我不知道静芳是否只把我当弟弟看待，情感始终没有跨越姐弟之情。也不知，我是否太多情太一厢情愿了，没有分清亲情和爱情。我觉得静芳是融入蓝天的风筝，牵风筝的线始终在我手中。我却不知那根线已经断了，依然痴情地牵着，含情脉脉地望着天空，等着永远等不到的情缘……

日子平平淡淡，有时大喜大悲，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以为已经可以轻轻放下的一段情，却发现它依然牢牢驻守在心底的一角，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首歌又再我心中唱响：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写到这，我已泪流满面，不能自持了。我再说最后一句：静芳姐，如果有来世，我们不再只是姐弟，行吗？